高速公路堵得厉害。
我坐在位置上被前后喧哗闹得烦心。
塞上耳机,耳畔的音乐挡住了聒噪。
《外婆》,我要去的地方,和歌巧合得很。
前方路牌显示到北京二环城区还有122公里――我的大姨婆正等着我们陪她去一个地方。
大姨婆总是唠叨着什么时候一起去一趟什刹海,总是说那
汝白是我的大姨公,已经去世很多年。
我从来没有见过他,而是仅在大姨婆口中听到有关大姨公的一切。
他们在北京相识,继而相爱。大姨婆为了追随大姨公坚持在北京定居,放弃了在老家的安逸生活,每天自己骑着自行车去教书,过起了小日子,一直很幸福,后来大姨公文革被批斗,还下放过。
这些话像故事一般被反复讲述。每次我去北京,大姨婆总会开心地握着我的手和我讲那时候的事情。
大姨婆的桌前摆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,上头的大姨公浓眉大眼,非常神气。
大姨婆常常会看着照片出神。
大姨公的照片旁摆放了一本日记,里头密密麻麻都是大姨婆的字迹。
路上堵了几个钟头,终于见到了大姨婆。
她一身尼绒大衣,
把银白色的头发束得很整齐。
挂了一个暖手袋,
笑眯眯地望着我们。
大姨婆坐进车里,
我撑着下巴看着窗上被水汽模糊了的外景。
北京的秋天风大,
很明显听到大风刮来嗖嗖的声音。
大姨婆安静地坐在后座看着手上的暖水袋,
“是大姨公送的定情信物喔!”姨妈笑着凑到我耳边。
大姨婆专注的神情,似曾相识。
陪大姨婆的那段日子里,总能看见她这样的神情。
每天早上打开收音机,里头传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响亮的声音,我好奇她为什么不看新闻却像个孩子似地说:“这是我和汝白以前每天都听的,从不落下。”
偶尔收音机有了杂音,她就左敲敲右弄弄,声音又好了起来,她头也不抬地说: “汝白以前就是这么修的。”声音有些骄傲又很快低落了下去。
她每天睡前会在房里独处一段时间,大概便是出神的时候吧。
姨妈说不要打扰大姨婆,我于是就一个人在外头发疯地玩电脑,而忽略了她每次都独自在房间里呆了多久才去休息。
临离开前的那天晚上,破天荒地陪她呆了很久。
她一个人坐在桌前,写着什么。
很安静的,
大姨公也在镜框里注视着她。
她写着。偶尔抬头便与照片中的大姨公对视起来,嘴角微微抽动。
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表情,只是安分地蜷在床上。
窗外的风景突然静止。
我们到了大姨婆念念叨叨的什刹海,
她下了车。
跟着我们游览了几处,终于在恭王府后院的荷花池处停下脚步。
她独自看着不远处的景山,这里一定有过汝白同她的美好回忆。
他是她每天牵挂着的人,每天想念着的人。
她从不说有多么地爱大姨公,
只是静静地遥望。
望着她的老旧收音机,望着她的笔记本,望着桌前那张泛黄的笑脸,遥望着很远很远的那个人。
在场每一个人都静然了,
这是一个遥望的时刻,
大姨婆日日夜夜的遥望仿佛在这一刻变为定格。
秋日的景山远看是那么的美。
或许,她的汝白同样正在那里看着她。
他们隔着时间、空间的遥望终于在这块曾经相爱的地方实现。
我塞上耳机,旋律回荡。
“走在淡水河畔,听着她的最爱,把温暖放回口袋”。
眼前的老人面容安详,双手紧紧攥着那个暖手袋。
我想,如果这就是爱。
(摘自《昼伏夜醒》,作者为“90”后青年,中国青年出版社2009年11月版,定价:26.00元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