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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说藏医药

2010-03-01 16:28:00 来源:书摘 黄福开 仁旺次仁 王鲁湘 我有话说

高山、鹰鹫、煨桑、颂经,赤条条地把自己的肉体送还给大自然,这是藏民族神圣而普遍的天葬习俗。这一习俗具有浓厚的佛教色彩,整个过程都有僧人从旁诵经。天葬的渊源可远溯到佛祖释迦牟尼。传说他的前世曾是“舍身喂虎、割肉贸鸽”的王子。后人为效仿他,便在灵魂脱体以后,将皮囊供养给能够通天的神鹰,作为对自己

信仰的最后奉献。天葬师在把尸体肢解、供鹰鹫啄食的过程中,逐渐了解了人体的构造,发展出原始的解剖学,这使藏医学与同时代的其他医学相比,具有了独一无二的优势。

仁旺(北京藏医院副院长):离开佛教,藏族文化就没有特色。佛教对藏医的影响,首先体现在养生方面。许多高僧喇嘛,既是活佛,又是好的藏医。因为他学佛经学到一定程度,必须学医,如果不学,就成不了大喇嘛和大活佛;其次,藏医用佛教理论给人进行一些心理疏导和治疗,给人指明方向。

王鲁湘:听说学藏医还要知道天文历算。

仁旺:必须懂得天文历算,还有佛经。目前能够代表藏医比较成熟的理论体系的一部书是《四部医典》。它成书于公元7~8世纪,主要的创始人是宇妥宁玛・云丹贡布。

王鲁湘:藏族人民奉他为医圣。

仁旺:藏人对医生很尊重,因为按佛经的说法,医生来自药师佛,主管人间疾病。

王鲁湘:据说宇妥宁玛・云丹贡布生前漫游过很多地方,到过印度、尼泊尔,甚至可能到过中亚的一些地区和国家,而且肯定上过五台山,因为《四部医典》是一个很庞大的体系,有来自于不同地区的医药知识,包括一些术语和概念。云丹贡布生活的年代,正好是吐蕃最强盛的时期,西藏高原在地理板块上处于一个中心位置,他可以吸收、总结和归纳东边汉民族的医药知识,也可以吸收南亚次大陆,甚至阿拉伯半岛的医学知识。

仁旺:宇妥宁玛・云丹贡布活了一百二十多岁,是藏医的一个先哲。他创立的《四部医典》的基础理论是藏医独有的三因学说、七大物质、三种排泄物,这是藏民族对宇宙和生命的哲学观点具体应用在医学上的表现。

藏民族的哲学观是“大五行”:水、土、气、火、空间。大五行运用在医学上,就是“三因学说”。第一是隆,从中医角度讲,隆类似于气或者风,是有动力的;第二是赤巴,类似于中医里的火,从藏医角度讲,赤巴主要调节和平衡人体的热量;第三是培根,类似于中医阴阳五行里的水和土,是调节人体免疫系统和体液的重要组成部分。赤巴是热性的,培根是寒性的,隆既不偏热也不偏寒,在中间起动力和调节作用。根据这三大因,藏医把疾病最终分成热症和寒症,热症用凉性的药来治,寒症用温性的药来治。两大寒热是藏医永远的主题。

王鲁湘:藏医也根据“三因”把人分成不同的类型,比如隆型人,赤巴型人,培根型人,隆和赤巴结合的人等,一共七种类型。每一种类型的人,在一生中得什么病是有规律的。

仁旺:我在报纸上发表过一篇文章,标题是《三因学说与人的性格》。现代医学把人的血型分成A、B、O、AB,人的性格跟血型有关。藏医也讲隆型的人什么性格,赤巴型的人什么性格,跟现代医学的分法很像。然后再把这些结合你出生那天的时辰、你父母的属相和你自己的属相进行历算,测出你一生的哪个阶段容易得哪种病,会有哪些重大的事情,如何来预防,如何更健康更吉祥。比如培根型的人体重会比较大,人偏胖,容易长肉,因为培根的性质类似水和土,水土里长东西嘛。

王鲁湘:隆型的人性格开朗活泼,赤巴型的人比较坚强而且有智慧,培根型的人比较温和。

“曼唐”是藏语的译音,意为医学挂图。公元l7世纪,五世达赖的摄政王弟司・桑吉加措为使《四部医典》更为通俗易懂,主持绘制了八十幅彩色医学挂图。其中第五幅的人体胚胎发育图显示出惊人的生命科学知识。图像标明人体胚胎是由父亲的精虫和母亲的卵子结合而成,胎儿从成形到分娩需要三十八周,期间经历鱼期、龟期和猪期三个阶段。鱼期时,胚胎呈长条形;龟期逐渐长出四肢,形成头部;到了猪期,胎儿所有的器官开始成形。这种从鱼纲、爬行纲到哺乳纲的发育思想,与现代进化论和胚胎学认识极为相似。

王鲁湘:太不可思议了,几百年以前,在没有显微镜的情况之下,人怎么知道有精虫和卵子,这都是肉眼看不见的啊。

仁旺:这就是藏医的神奇之处。《四部医典》是部天书,很多内容到现在还没法解释。藏医和藏传佛教有着密切关系,藏医认为男女进行房事时,如果没有灵魂的参与,就怀不了胎。人的精子或卵子有缺陷,也怀不了胎。一千年前就有这种思维,非常厉害。藏医讲白元和红元是形成生命的两个最基本的元素。

王鲁湘:白元是指男性的精子,红元就是女性的卵子。这不得了,那时候很多人还不知道人是怎么来的呢。

仁旺:鱼期是生命最初的形成阶段,是海洋时期,身体完全是软的,鱼的身体就很软;龟是水陆两栖,长出了肢体;到了猪期,婴儿就发育完全,快要出生了。这三期代表了整个生物进化论的三个阶段。美国一个专门研究胚胎的教授看到《四部医典》以后非常惊讶,在西藏这个完全原始的生态环境中,生活在这儿的人类怎么能有如此惊人的认识。我们认为《四部医典》不是一般人写的,是个有神奇智慧的人写的,也许就是从药师佛那里传承的灵感。藏医胚胎学里还有一个理论,你如果想要男孩,可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去怀孕,想要女孩可以用什么方式,都是有措施的。这东西好像其他医学里没有。

藏医的诊断方法包括望、触、问三诊。望诊是察看病人的体型、肤色等外在体征,其中尿与舌是观察的重点;触诊是触摸全身的寒热,皮肤的润燥、凸起等;问诊即询问患病的时间、部位、症状等。藏医要求患者在脉诊前一天禁食酒肉等难消化或性凉的食物,脉诊时间则选在朝阳初露之时,诊脉的部位与中医相似,但略有差异。

黄福开(北京藏医院院长):藏医的脉诊非常早,藏族曾有一部脉诊的书,现在已经失传了。与汉族的中医相比,藏医脉诊的诊断部位要向内一寸,认为这样更能反映肌体气血的真实情况。在判断疾病上,藏医的脉诊结果跟中医也不同,是用隆病、赤巴病、培根病来表示;另外对号脉前一天所吃的食物、休息状况、精神和情绪等都有要求,比如号脉前一天不能同房,你干了什么,在你的脉象上都有清晰的反映。诊脉非常讲究,要求脉一定要平稳,才能反映疾病,因此一般都是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把脉。

王鲁湘:这个时候是生命最真实的状态。

黄福开:藏医还有尿诊,通过尿的情况来诊断疾病。尿诊时观察尿的颜色、气味、响声、沉淀物,还要注意诊断的时间,因为不同时间的尿的情况也不同。《四部医典》上说,有时候医生还需要亲口尝一尝。很多人说,你们口尝,要是传染病怎么办?但是一千多年前对传染病还没什么认识,医生为了救一个病人,要做出很多牺牲。比如糖尿病,医生口尝这个尿是甜的,才能做出判断。现在我们把藏医的尿诊和各种借助仪器的生化检查结合起来,从中找出一些疾病的规律,包括这个病是热性还是寒性,会在哪一个脏腑发作,愈后情况怎么样等,对医生的用药和治疗是一个非常有用的方法。

藏医从对人体构造的准确认识发展出了高超的外科技术。据传早在公元8世纪,藏医就能进行非常复杂的开颅手术,这比西医要早一千多年。公元9世纪中叶,西藏历史上最为强盛的吐蕃王朝覆灭,藏区出现割据局面,许多外科手术方法也在这一时期失传。直到八百多年后,五世达赖的御医达莫洛桑曲扎根据古书记载,复制了一百多件外科器械,才使后人见识到藏医外科技术的精妙和发达。

黄福开:藏医的古代器械,我们现在收集了187种。一千多年前,藏医就有这样精密的手术器械。有做肛肠手术的,直接插进直肠;有治眼科白内障的;心包有积液,有做心脏穿刺的;有放血的金针。藏医里有火针系列,针头是黄金,把针加温后,找准穴位,涂上药,用火针针灸。有些瘫痪的病人接受施针的当时手就可以动。针灸对人体皮肤的损伤很厉害,但是起到的功能比损害大得多,火针的作用确实非常神奇。藏医里还有骨科器械,骑马摔下来,要用这些东西来做骨科手术,像刮勺啊、骨锯等等。

王鲁湘:感觉藏医就是地球上的第三类医学。中医的外科手术不发达,西医在这方面很发达,藏医好像两者的特点都有。

黄福开:我们现在讲藏医,好像只有内科,没有外科,实际不是这样的。藏医早于西方现代医学五百多年。欧洲是在文艺复兴以后建立了解剖生理实验室,这种方法一下子就被认同了,而中医包括藏医的很多方法却经常被认为是迷信。很多人对这门学科根本不了解、不认识,使藏医学在很长时间里受到了压抑。

藏民族自古栖居在雪域高原,雄壮和严酷的大自然激发他们创造出独特而完整的医学体系,同时也孕育出神奇而多样的藏药资源。青藏高原拥有全世界最为独特的生态环境和生物种群。公元8世纪的《四部医典》记载的药名已超过一千种,公元1 8世纪成书的《晶珠本草》收集了近两千三百种药材。藏药分植物药、动物药、土石盐碱和金属矿物药等,甚至一些名贵的玉石、珍珠、珊瑚、玛瑙等也能入药。

王鲁湘:藏药是不是只在藏区采集?

仁旺:藏药里既有西藏本土生长的药,也有从别的地方引进的药,比如海洋中的药,印度的植物药等。藏药并不只长在青藏高原上,关键是药物在什么样的理论指导下应用,而不是以药的产地来界定。是否是在藏医理论指导下应用药物,是藏药和中药之间的最大区别。比如雪莲花,产地在西藏,可是中药也用。

藏药的采集、标本的采集、药材的选料和配伍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。治热病的药一定要在雪山或者高山的阴面采集,不能在阳面采,治寒症的药才到阳面去采。这是一个大的分类。另外,药物采集之前,要念药师佛的一些咒,采药过程中,也要一边采集一边念咒。采集的地段也有讲究,如果这个地方过去发生过战争、水灾、瘟疫,就不能去采,如果这个地方曾经有著名的喇嘛待过,就可以采。

王鲁湘:这种地方会特别吉祥。

仁旺:是的。采集药还要选择日期,选择属相。藏药分六味、十七效。比如甜味的药大多是土和水两种元素相结合而成,或者药里土和水的比例比较高。甜的药吃了以后,人会肥胖。

王鲁湘:从三因学角度讲,本来培根型的人就胖,不能多吃这种甜药。中医讲究药和饮食同源,开药时会告诉你这一段时期不要吃什么。藏药是不是也是这样?

黄福开:藏医更加讲究,服药期间哪些禁忌的东西不能吃,心情要保持什么样,要待在什么样的环境里,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。比如治疗隆病,要求病人在清晨服药,为什么?按照三因学说,早上吃药比较容易吸收,吃完药以后上床休息,出微汗,这一天内不能吃任何辛辣和寒凉的食物,如海鲜,因为海鲜长在水里,寒性很大,风湿性疾病根本不允许吃。服珍珠七十时要同时服一点花椒,因为花椒能把气血打开,使药进入到病变部位。还有,葡萄可以用于治疗肺部的疾病如肺结核;核桃能治疗脑部疾病,因为核仁的形状很像大脑,长得相像的东西可以互相补充。我们说缺什么补什么,像什么也有补什么的作用,确实有一定道理。核桃对人脑的智力、记忆力都有补充效果。

王鲁湘:藏药对药性也有一些很奇特的看法。比如动物的脏腑可以治人脏腑方面的毛病,蛇的眼睛可以治人的眼病,狼的舌头可以治人舌头肿胀的毛病,自然界那些紫红色的植物可以治血的毛病,黄颜色的植物可以治胆的毛病。这些东西很多人觉得是一种迷信,没有什么根据。

仁旺:根据就是藏医的大五行学说和三因学说,以及药的八性和六味,不是没有道理。

王鲁湘:从大五行学说的角度讲,“天人合一”是有一定道理的。

仁旺:很多东西用现代科学解释不通。比如我是搞心脏病的,我认为珍珠有很好的补脑作用,珍珠长得就像大脑嘛。

近年来随着藏文化热和藏药热的兴起,许多患者把治病的希望寄托到藏医药上。这使藏医学者在兴奋的同时也对有限的藏药资源产生担忧。众所周知,一种植物在青藏高原生存下来,是经过了大自然严酷选择的结果。这个过程也许是几万年、十几万年,而人类毁灭它,可能只需要几年、十几年。真是其生也艰,其亡也速。有专家预测,照目前这种“剃头式”的开采速度,青藏高原上一些稀有药材会在五年后绝迹。

王鲁湘:就拿药草红景天来说,多数生长在海拔较高的纯净雪山之中,经过长期对缺氧、干燥及强紫外线等恶劣环境的适应与选择,所以具有独特的生物活性成分,对人体健康大有帮助。据说当年乾隆皇帝就因为长期服食红景天而健康长寿。但是,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这种皇帝都曾服用的珍贵草药遭到了“剃头式”的掠夺,自然生长的红景天已经面临绝种的危险。这样看来,藏医药的发展和有限的自然资源之间无疑形成了一对尖锐的矛盾。

仁旺:这个问题是老中青三代藏医都非常担心的事。有人说没问题,西藏有的是植物,我们并不这样认为。青藏高原也许是地球上最后一片无污染的净地,这地方所有的药都是野生的、天然的、绿色的。正因为如此,青藏高原的环境也比较脆弱。很多多年生的草本植物,一旦被破坏,复位非常困难。现在国际上流行藏学热,国内研究藏学藏药的人也比较多,很多医药企业想介入,但都是掠夺性开发,根本不考虑资源破坏的问题,赚完钱以后再转移。有些企业把药价抬得很高,而疗效却很差,有些药根本不是在藏医理论指导下生产的。

藏药必须在藏医理论指导下生产才能有效。现在世界上最大的争夺是资源的争夺,不是通过战争,是通过资源的挖掘掠夺,把另外一个民族、国家削弱或者消灭掉,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,一定要从国家战略的角度去考虑,不能急于进行资源性出口。

青藏高原的环境如果保护得特别好,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,都有赚不完的钱。现在急于出口,急于把这些资源变成钱,以后你的资源就没有了,到那时你还要到国外去进口。日本、韩国可以把一种中药做到三十多个亿,但他们反过来说这不是你们那个中药。

王鲁湘:是六味地黄丸?

仁旺:是六味地黄丸,但他们不承认,说他们是经过了高科技研究的。中国把资源非常便宜地出口出去, 别人一加工,卖价就特别贵。所以,我建议国内的很多企业先不要急于出口,赚钱的机会越往后附加值越高,资源性出口的思路必须改变。

  (摘自《我们的传统――王鲁湘文化访谈录》,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9年11月版,定价:28.00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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