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灵之旅
付小悦 

  “早上起来上班。八点钟,明晃晃的阳光。很陌生的感觉,算来也是工作五年了,记忆里居然没有迎着朝阳去上班的经验。”

  这是2005年3月1日我发给友人的一封邮件。就是这一天,经历一场大病之后,我离开了总编室夜班编辑岗位,离开了曾一起度过五年漫漫长夜的亲爱的同事们,调入文艺部工作。

  今天,重读这封邮件,无限感慨。回首2005,一切人,一切故事,一切感动,一切震撼,从这里开始。

  2005年4月3日,北大校园,我与白先勇有了一个下午的长谈。十多年前就开始读他的书,七年前做过关于他的论文,不曾想到,会有面对面的这一刻。竟然有了点似曾相识的错觉:和很多年前在图书馆静静读书一样,这一刻,不过仍是心灵对话的延伸。这篇访谈是我进入文艺部后的第一篇稿件,也是从那时起,我发现自己从事的是多么有意思的工作:我如此着迷于一个浩瀚心灵所散发的强烈魅力,着迷于那种对话时的碰撞与会心。

  三里河南沙沟小区,这个住了无数学界大家的地方,一年内曾两次走进。第一次是采访柯岩,第二次是采访华君武。总是早早地到达,静静地坐在长椅上,看着庄严的小红楼沐浴在晨光中,看着散步的老人从我身边经过。他们慈祥而平和,但我知道,他们的名字说出来一定如雷贯耳,他们的心底埋藏着多少渊博学问,他们经历了风云沧桑……那一刻,我觉得自己从事的是一件多么神圣的工作:我面对的不只是一个人,而是一段历史,一种思想,一种“高山仰止,景行行止,虽不能至,然心向往之”的境界。

  2005年5月28日,湖南凤凰。在随“重访长征路作家采风团”采访的路上,我度过了二字头的最后一个生日。作家们悄悄地给我订了一个三层的大蛋糕,陈忠实、刘醒龙用歌声表示祝贺,刘兆林送给我一本沈从文的《湘行记》,上边有全团作家的签名和祝福,大家陪我来到河边点燃河灯,许下心愿……那一刻,我发现我从事的是一件多么快乐的工作:我的采访对象把我当作朋友,而不仅仅是在例行公事的记者。

  有一天,收到了华君武老人的一封信,信中说,我在稿件中把他的籍贯当成了出生地。他说:“可见不能想当然。”信末又加了一句:“我也想当然,你有令兄,必称‘大悦’”。漫画老人惯常的幽默,没有一句指责与批评,却令我羞愧得无地自容。那一刻,我发现我从事的是一件多么需要认真的工作:任何一个疏忽,都是白纸黑字,永远不容更正。

  不光是欢乐与感悟,这一年,也承载了那么多的悲伤。

  6月30日,启功先生去世;

  7月20日,严文井先生去世;

  8月24日,刘白羽先生去世;

  10月17日,巴金先生去世。

  在寂静的办公室里,默默在电脑前赶稿时的感受是难以言说的:个人的伤感与职业的压力交织在一起,我不知道,笔端能够承受怎样的沉重与痛苦。但是,我又觉得欣慰:这一刻,我默默地回想自己读过的老人的文字,默默地追想老人的人品与文品,让自己的心灵再一次接受荡涤。那些曾经在我的阅读史和成长史上占了那么重要的地位的世纪老人,我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来进行最后的致敬。

  “大师们渐行渐远,世纪老人渐次凋零或是风烛残年。”“时代呼唤大师,不仅是呼唤大师博大精深的学问,也呼唤知识分子的人格力量。”在一篇言论中,我忧心忡忡。那时不曾料到,这种呼唤很快就有了回应。——2005年的最后一次震撼,来自北大的孟二冬教授。一位仁者,智者,勇者。这位平凡而不平凡的学者,使我们蓦然发现:其实,即使大师离我们远去,但他们的精神还是薪火相传,后继有人。在这样的默默无闻的、平凡的人们中间,自然有英雄存在。不一定是做出了多么轰轰烈烈的业绩,但他的人格魅力、道德力量是永恒的。所以,我们称孟二冬教授为“时代英雄”。

  仿佛一个轮回:从春天到深冬,从白先勇到孟二冬,2005年最初与最后的感动都是在未明湖畔。很久以前,曾经有朋友告诫我:“你只爱读书,不爱交往。只爱静,不爱动。你是不适合做记者的。”但我仍然坚持自己对职业的选择。而现在,我突然间觉得,我所做的工作,似乎只是读书的延伸:不过一个是纸上的虚拟交流,一个是面对面的碰撞罢了。而动与静之间,竟然也有玄机:在做记者的奔波背后,其实是有一个沉静的内核的。名记者南香红说得好:“新闻是易碎品,我得在新闻的速死中发现永恒。”

  站在2005与2006之间,站在过去与未来之间,站在逝去与新生之间,我感到了手中的笔的责任。我们的报纸说,要 “致力于成为当代中国的文化日记与学术日记。”那么,能够裹挟在《光明日报》与中国当代文化的洪流之中,能够用手中的笔见证历史,纵然我的声音细弱、力量微小,也无比欢欣而幸福。

  (作者为光明日报文艺部记者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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