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封家书,我却不知道该寄向何处。
还是在上大学的那4年里,你和我通信。如今20年过去了,当我再给你写信的时候,爸爸,你能收得到吗?
从接到你突发心脏病的消息到你离开我们的噩耗,仅仅半个小时。那是2007年6月30日的下午3点57分,那一刻北京在连续高温干旱一个多月后下起了雨。那一天,我们刚刚结束报社的工作会议,曲终人散满目没有熟悉的人。爸爸,你为什么不等我回到你的身边让我最后守候你?
人都说,亲人的心是相连的。可是在你为生命作最后挣扎的时候,我却在商场里领着你的孙女、外孙吃饭、逛街,丝毫没有一点预感。爸爸,我是不是愧做你的女儿?
人都说,在弥留之际只要亲人拼命喊,尚未远走的人一定会回来。可是,当我获悉你的噩耗时,只会让泪水不停地流却未想起呼唤你一声,以至于你真的撒手而去。爸爸,你知道女儿有多后悔?
从北京开着车一夜未停往家赶。一路上,雨竟没有一刻的停顿,电闪雷鸣的瓢泼大雨和阴气沉沉的绵绵细雨不时交替。小姑说老天都在为你哭泣,从北京到吉林千里送行。可我却觉得那就是你的眼泪。爸爸,只是不知你想说的是不甘还是不舍?
爸爸是苦难的。仅仅一岁多的你因为你的父亲参加革命杳无音讯、母亲改嫁而不得不在亲戚家看脸色,还要被还乡团以及地主欺负。再大一些,你只能和被日本鬼子活活打死父亲的你的堂兄相依为命,白天捡垃圾,晚上睡稻草。爸爸,江苏家乡的那条小河见证了你苦难的童年,而你为何对它依旧恋恋不舍?
爸爸是孝顺的。也许是因为几乎没有享受过父爱,也许是和爷爷千里之遥,你对爷爷一直是毕恭毕敬的。头发有些花白的你坐在爷爷的床前永远面带笑容从不反驳一句话,你和爷爷的镜头是如此深刻地刻在我的记忆里。在你68岁的时候,你到扬州伺候了爷爷整整3个月,回来足足瘦了10斤。爸爸,这次,你是去陪爷爷了吗?
爸爸是无私的。面对比你仅大9岁的继母,你从见她第一面开始就叫妈,从此一生都未改变。面对你同父异母的三个弟弟妹妹,你倾你所有地支持他们,没有丝毫隔阂。到了晚年,你一周一个电话和奶奶沟通、问候,以至于奶奶总是在感叹她有个好儿子,以至于到现在我们还不敢将噩耗告诉82岁的奶奶,撒谎说你得了血栓不能说话。爸爸,你知不知道我们瞒得好辛苦?
爸爸是极其自尊的。你的原则就是不麻烦任何人,所以今生今世,无论是领导、同事、邻居、朋友,所有认识你的人没有一个说你不好。一生中你一直坚持自己洗衣服,到女儿家还自己带着茶缸、洗脸盆。晚年的你患有哮喘,可无论怎么难受,你都在儿女面前露出笑容。就连你走后,依旧在为儿女着想。今年夏天出奇地热,可我们给你守灵那三天却是清凉的。一直到现在,每次为你扫墓,无论之前天气如何恶劣,在我们站在你墓前的那一刻,阳光就会像你温暖的目光,出现在我们面前。爸爸,你听见儿女的感谢了吗?
爸爸又是孤独的。尽管北方有你一生的奋斗,有你的子孙后代,但是我相信你的梦里肯定有家乡的小河在萦绕。今年你一直张罗着再回去一次"就行了",可惜我们没能满足你最后的愿望。就在你去世前的一周,我和二哥还在和你商量何时启程最合适。爸爸,你为何就不等了呢?
爸爸不是共产党员,却有着极高的境界。从你的儿女参加工作开始,你就总叮嘱我们要努力、要自律、要珍惜,不能犯错误。女儿就在光明日报工作,你却一直坚持自费订阅这张报纸。尽管报社里我的同事你一个也不认识,可你却能叫出很多人的名字,知道谁的稿子多、谁的稿子好。几乎是每隔一段时间,你就会督促我,谁谁又写了那么多的稿子、谁谁又发了几个头题,曾毅你一定要努力呀。爸爸,从此以后,我该如何让你看到女儿的工作成就?
听妈妈说,在你去世的那天早上起来,你突然间说了一句话:"我要是死了,要等到处理完、把我的骨灰撒完后再通知她们,别耽误工作。"妈妈嫌你说话不吉利立即打断了你,你也就未再提。爸爸,如果你真有预感,你为什么不再多留几句话呢?
在火化的前一夜,我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爸爸的灵棺旁。隔着你头上蒙着的那块黄绸,隔着厚厚的玻璃罩,我问你,年轻时的照片都被挂在照相馆里的那么帅的你为何生了两个"丑"儿子;我问你,在要安享晚年的时候你撒手而去,是不是要对你的妻儿继续尽责,当有一天我们一家在那个世界团圆时依旧能享受你打拼的成果?在火化炉打开的那一瞬间,我摸着你被冻得冰凉却依旧有弹性的脸,说了我今生最不孝顺的一句话:"如果有轮回,请你做我的儿子吧,让我永生永世好好疼爱你。因为每个儿女为父母做的永远没有父母为儿女做的多。" 爸爸,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?
如今,我的世界少了你慈祥的目光,却多了心头永远的痛。爸爸,我在哪里还能见到你?
(作者为光明日报驻吉林记者站站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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