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7月初的一天,按通知上的时间赶往重庆市沙坪坝区某地采访会议。
从车库出来,细细的雨点稀稀拉拉落在车窗上。往前开,雨慢慢密了起来。等一个红绿灯时,像是头顶突然有水管爆裂了似的,车子整个被雨罩住了。打着应急灯随车龙往前蹭,到了松树桥一带,竟然一二十分钟没有挪动一步。把收音机调到交通台一听,原来是前面的下坡处积水,几辆想侥幸冲过去的公交车在水中熄了火。
给会议举办方打电话说明情况,问会议是不是要取消。接电话的人笑道:"迟点没关系,不要散布恐怖言论!"只好再等等,看稍后能不能过去。没多大工夫,听到一阵喇叭乱叫,挤在一起的车全部躁动起来。正诧异,前面一辆车摇下车窗,大喊:"往后倒一点,水上来了!"猛按喇叭、猛打方向、猛踩油门,慌不择路爬上了一道陡坡。回头看,交通台里提到的那几辆公交车,只看得见车窗以上部分了。一溜儿来不及挪走的小车,早已遭灭顶之灾。
再打电话,那边语气凝重了许多。告诉我沙坪坝几个街镇受灾,交通中断,会议改期。
没想到这次仅仅是预演。此后多天,暴雨雷电,只要走出房门,就心惊胆战。
7月16日深夜,全家人都被吵醒了。隔着两层的窗帘,闪电仍然照得室内如同白昼。巨雷或滚滚而来,或凌空而落,余音未了,霹雳又至。每一次炸裂,窗户都哗哗作响。
清晨,雷声稍缓,大雨未歇。问大渡口区委宣传部新闻发布会是否取消,答曰:"四大班子领导都专门安排了时间,不好改。"再问路上可能积水,车来不了怎么办?又答:"其他新闻单位都说改坐轻轨。我们安排车在出站口等。"
于是去赶轻轨。车厢空空荡荡,感觉有如专列。快到目的地时,来电:"到轻轨站口的路上多处积水,越野车也过不来了,会议取消。" 下了车,不出站,买票往回走。后来得知,我出站后不久,轻轨即被洪水冲倒的大树击中,抢修了4个多小时后才恢复运行。
雷电又至。撑着伞走,才几步,膝盖以下湿透。再走,皮鞋发软,提脚就落,每一步都得用脚趾扣住。闪电就立在跟前,每道白光划过,人仿佛就透明了。不敢迈步,生怕一抬脚踏上了那道白生生的光。也不敢停步,不知道下一道闪电会不会正落在现在站的这个位置。
好容易到了一家农业银行门口,遇到了救命恩人般地冲进去。里面已经站了很多浑身湿透的人,每一道闪电,大家都下意识地往里面避一避。银行工作人员出来安抚,提醒几个急着赶路的人不要从大树和电线杆底下经过。心里感动得不行,恨不得马上为他写几千字,把所有最伟大的词汇都用上去。又一道闪电,银行的灯熄了。里面正在办理业务的工作人员全站起身来说,电脑突然死机了。不到一分钟,灯重新亮了。又一两分钟,一声巨响,重归黑暗。过了一会儿,保安请大家离开,说线路被雷击坏,银行必须关门了。
如果24小时内降水量达到50毫米即为暴雨,而7月17日这一天,重庆市沙坪坝区降水量达到了266.6毫米,陈家桥镇几小时内即被洪水淹没,镇上最大水深达6米!当天,璧山县城被淹,成为孤岛。重庆城区所有道路积水,交通完全中断,几百艘冲锋舟在市内穿梭救人。从凌晨到下午,16小时内,全市遭雷击42000次。
这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,正接着去年那场百年不遇的高温干旱。重庆去年的特大干旱创下了自1891年有气象资料以来的多项历史之最:持续时间最长--部分区域长达百天;干旱程度最强--各地日平均气温较常年同期偏高两到三摄氏度,降水少九成,蒸发量多一倍,日极端气温达44.5摄氏度,气温、降水、蒸发量等主要干旱指标均为历史同期极值;抗旱水源之少历史罕见--三分之二的溪河断流,700余座水库、3万余口堰塘无水,三分之二的乡镇供水困难,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,綦江县城只能依靠运水车维持生活用水供应,长江、嘉陵江出现了有记录以来历史同期最低水位;干旱范围最大--全市受灾人口超过2100万,其中近800万人饮水困难;连续几个月时间,仅重庆市区每天就要发生多起山火,每5个重庆人就有1个人被迫投入抗旱救灾。
2006年被烤得焦黄的行道树还没有完全还原绿色,所有重庆人都担心2007年还会再来一个高温干旱的酷暑,老天爷却突然脸色一变,来了个水淹渝州!难道他是有意要用这样的方式,来让我们认识到自己的渺小?
(作者为光明日报驻重庆记者站副站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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