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者研究辜鸿铭多年,知其的确有喜骂“王八蛋”之嗜。若如是,就不难理解何以罗家伦要单独“上书”校方,且对自己的老师用语会如此刻薄激烈了。
不过,在5月3日那天,罗家伦写好此信后却并未马上送给校方。当天下午,他到清华大学参加一个纪念会,晚上9点才赶回北大,且又投身到筹备次日集会抗议的活动中。
据罗家伦后来回忆,五四运动的时候,辜氏曾在日人所办的英文报纸《北华正报》上发表文章,“大骂学生运动,说我们这帮学生是暴徒,是野蛮人。我看报之后受不住了,把这张报纸带进教室,质问辜先生道:‘辜先生,你从前著的《春秋大义》,我们读了都很佩服,你既然讲春秋大义,你就应该知道春秋的主张是‘内中国而外夷狄’的,你现在在夷狄的报纸上发表文章骂我们中国学生,是何道理?’这一次把辜先生气得脸色发青,他很大的眼睛突出来了,一两分钟说不出话,最后站起来拿手敲着讲台说道:‘我当年连袁世凯都不怕,我还怕你?’”(见罗家伦《回忆辜鸿铭先生》,载台湾《艺海杂志》第1卷第2期)这样,辜、罗师生之间的矛盾就更加趋于激化。
马寅初致陈大齐的信
三、“上书”的正式递交及校方的最初反应
五四运动过去三个月之后,即1919年8月8日,罗家伦终于将5月3日写的这封信呈交给校方,并且又补充了如下内容:
这封信是五月三日上午写好的,次日就有“五四运动”发生,所以不曾送上。到今日学校基础已定,乃捡书呈阅。还有两件事要附带说明:
(一)本年学校将不便更动教授,但英文门三年级的英诗功课,只有二点钟,可否将辜先生这两点钟减去,让他便宜点儿。这两点钟我和我的同班,渴望主任先生担任。
(二)听说杜威先生下半年在本校教“哲学”同“教育原理”两课。这两课都是对于英文门狠(很)有关系的东西,可否请先生将他改成英文门的选科,让我们多得一点世界大哲学家的教训,那我们更感激不尽了。
在信末,罗家伦还要求将此信也交给代理校长蒋梦麟一阅(当时蒋氏到校视事仅有17天,蔡元培辞职仍未返京)。教务长马寅初收到此信后,相当重视,因信中内容涉及到英文和哲学两系的课程安排问题,他当天就将此信转给哲学系负责人、以“辟‘灵学’”著称的新派心理学家陈大齐(字百年),让陈与英文系主任胡适商量解决办法。他写道:“百年兄:接罗君家伦来函,对于英文与哲学两门功课有所主张,兹特奉上,希与适之兄一商为荷。此请刻安。”至于陈大齐和胡适具体商量的处理意见如何,限于资料,暂无法得知。
从罗家伦所补充的两点内容和马寅初对他的态度来看,五四以后这位学生领袖的地位和说话的分量显然已今非昔比。他竟可以完全不把名扬天下的老师辜鸿铭放在眼里,还大胆以全班同学的名义,公然请求让英文系主任胡适替下辜鸿铭来为他们上英诗课。在笔者看来,罗氏之所以这样做,除了前面所提到的原因,尤其是他和辜鸿铭的冲突过于激化,而英诗又是其必修课而无法逃避之外,还同罗家伦自己在五四运动中与蔡元培、马寅初、陈大齐、胡适以及后来的蒋梦鳞等校方高层建立起的“战斗情谊”、密切接触和信任关系不无关联(从现存的一些当年通信可以推知),且和辜鸿铭此时与罗氏本人最亲近、钦佩、依靠的另一老师胡适之间的矛盾和争论业已公开化也不无一定关系,至少在心理上,这些都可以给作为学生的罗家伦“上书”之举壮胆。
四、两个老师之间的“竞争”:胡适因素蠡测
在北大英文门内,胡适与辜鸿铭不仅是思想上的对头,也是教学上的竞争对手。他们都教英语文学,特别是英诗。起初,胡适仅教一年级的英诗,每周只有1课时;辜鸿铭则教二、三年级的英诗,每周都是3课时。罗家伦正是胡、辜共同的学生。但罗显然更喜欢胡适的英文课。1918年,他还在胡适的指导和修改下,与胡适联名发表了轰动一时的易卜生戏剧《娜拉》。1919年5月,杜威来华讲学,胡适亲自做翻译,罗家伦则是胡适指定的笔录人之一。他上述补充的有关杜威课程为选修课的建议,就是因此而来。